阴影是光明的减弱,也是黑暗的减弱,阴影最深的是黑暗,最浅的是光明。就如我们看不到花苞是哪一秒盛放,而花又是哪一秒凋枯;听不清哪一声是春雷的进场,哪一声是匆匆的闭幕;回忆不起哪一天是青春的开始,哪一天是青春的结束。
于是只好将这类晦暗不明的混沌,归于一种过程——一种在转化前惟有自身能够体验到的遽变。
若是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平创作分为两个时期,即流放到西伯利亚之前与流放回来之后《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便可看作在明暗相交中过渡的灰暗时刻。
书中渗透着种种暗影。如叙述者“万尼亚”与养父母亲疏难明的关系,他与娜塔莎暧昧不清的情愫;脚踏两只船的阿廖沙与女人们的情感纠葛,这些人物间的关系难以用明朗的线条勾连。从主题内容方面看,侮辱与损害既是忍受的苦果,也是造成施于他人侮辱与损害的原因,还成为了拯救罹难者的关键要素,它们被揉成一团,无法分离。
本书是作者从西伯利亚回来后的首部著作,也是他第一部长篇小说。书中的万尼亚是一个小说家,带着作者自传性的色彩,他的第一部小说与作者的第一部小说《穷人》有着相互呼应的关系,除此之外,本书的标题与“穷人”也有相近的含义。由此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告知世人他的重新发轫之势。
书中主要讲述着伊赫梅涅夫从阴影到黑暗的心理矛盾,还有内莉从黑暗到光明的心理变化。
伊赫梅涅夫与老伴育有一女娜塔莎,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生活。瓦尔科夫斯基公爵使计陷害伊赫梅涅夫,谋算他的钱财,致其破产。唯一的女儿此时却爱上了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的儿子阿廖沙,并与之私奔。
伊赫梅涅夫痛恨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的同时,也对女儿产生憎恨。他一想到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的儿子拐走自己的女儿,就更加恨瓦尔科夫斯基公爵;一想到女儿跟了自己仇人的儿子,就更加恨女儿。
倘若简单认定底层人民面对侮辱与损害而表现的无动于衷或逆来顺受是一种消极的自我放弃,那么他一定是在最严苛的道德律上沉溺太深,而无法对人性保有起码的尊重,对生命缺少基本的理解。
而内莉则是瓦尔科夫斯基公爵诱拐内莉的母亲,偷走内莉外祖父的钱,发家后抛弃母女。内莉在母亲死后,以乞讨为生,险些坠入魔窟。内莉的外祖父在她母亲临死前才肯前去见他女儿,但为时已晚……
面对欺负母亲的恶人,内莉无畏地还击;那是超越了儿童无知的勇气,是一种面对毒蛇猛兽时鱼死网破的勇敢。在她得知外祖父给她的钱只属于自己而无关乎母亲时,毅然决然地将钱扔还给他;那是一种不计得失的义无反顾的固执。在她临死之际,她对万尼亚说:“不久前我读了福音书,书上写着:要饶恕自己的所有仇敌。嗯,这句话我读了,但是我仍旧不饶恕他,因为妈妈临死前还能说话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诅咒他’,因此我也要诅咒他,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我妈妈我诅咒他……”
她的一切孤傲,倔强,勇敢都牵绕于对母亲的爱,也正因母亲的爱影响到她,使之萌发出圣洁的品质。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告诫受害人对施害者给予原谅,除非他有相同经历。
在本书的最后部分,内莉对伊赫梅涅夫讲述自己的悲惨身世,以此让他看清最终的现实。她一步步用在绝境中展现的爱,去唤醒深埋在他心中的爱;一点点用自己亲尝到的痛,去瓦解他坚固的心;最后用一个父亲因没有原谅女儿而遭受的永生的悔,去消解他心里的恨。最终伊赫梅涅夫宽恕了女儿,故事圆满结束。但作者为了文学上的完满,而牺牲了故事性的美满,所以内莉终究得死。
由此,一个从出生到死亡都在黑暗世界中成长的灵魂,将另一个正在堕入黑暗的灵魂拉到了光明之处。在内莉心中的那束光,无论是母亲给的也罢,上帝给的也好,作者给的也行,总之那是人类唯一洁净之处,任谁都不能对此抱有一丝最低的轻蔑。
文字:林光炜
责编:张紫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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